亿万农村人从东北大雪原上、从中部黄淮冲击平原上、从西南大山里、从沿海小渔村里，涌进了有霓虹灯的城市。吉利夫妇是这大军中一员。 吉利正四十三岁，村里种田他第一，总比别人每亩地多打一百多斤粮食。天天田里松土，播种，锄草，收割，风吹日晒，吉利瘦瘦黑黑，黑黝黝还透着点黄。 村里有几个二十出头年轻人在城里找到了活路，在城里建材市场里跑运输。吉利眼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家家盖了两层小白楼，村里啃了一辈子黄土的驼背老哥们儿们，也才盖了两间红砖齐脊瓦屋。 特别是这年轻人里，有个是吉利本家一族的，叫王赛龙，按辈分应该喊吉利哥。赛龙新房子盖好了，媳妇儿也谈好了，就等下周办婚礼了。 照例，赛龙要请村里有头有脸的，足智多谋的老一辈们来给出谋划策，张罗婚礼。 夏天晚上农村月亮大，青蛙在河里一片一片呱呱呱叫，此起彼伏。 吉利晚上在赛龙家谈完后快半夜十二点了，吉利最后走，赛龙出来送。吉利悄悄问，“赛龙，老哥有个事儿想问你，你看在老哥忙前跑后面上，给个实数，你买这货车花了多少钱？得多久回本？” 赛龙刚开始听吉利说的严肃，以为啥大事儿呢，一听这事儿就拍这胸脯说：“老哥，不瞒你说，花了七万八呢，再加上办牌照办手续得八万五六，不过一年就回本了，我这也干了三四年了，老客户多啊，回本快，新来的怎么着也得三年。老哥你要想干，反正我也经常忙不过来，这部分老客户我都介绍给你，保你最多一年半全回本。” 吉利这一听可乐坏了，“老弟，老哥哥我记着你这情了！你二侄子娶媳妇钱就靠这了!” 吉利有个儿子，排行老二，皮，也聪明，最喜欢在河里捉鱼，家里经常不断清蒸鲤鱼、小鱼汤，马上成人.小女儿和吉利一样聪明伶俐，老夫妇33岁得了女，和儿子一样疼爱。 吉利有两女儿一儿子，大女儿人脾气好，又懂事，刚出嫁了，嫁到城里一个工人家，亲家很喜欢农村闺女，脾气好又实在，找了各种关系给儿媳妇儿找了个工厂上班的工作。村里人都夸吉利有福气，生了个好女儿，嫁了个好婆家，以后吉利一家都跟着享福。 跑运输要考驾照，要小货车，以自己的聪明劲儿，驾照不难拿，买车可是要花一大笔银子啊。小女儿也花不了多少钱，给儿子盖房子、送彩礼、娶媳妇儿都是要钱啊。 吉利一夜没睡，第二天就让老伴带着银行卡，去驾校报了名。自己拉了赛龙去了城里的货车行挑车。 大女儿刚嫁过去第一周。那一天早晨一如平常，微黄色沙尘薄薄的弥漫在城市，笼在人们头顶，鸭血红太阳挂在这弥漫里，散的光有气无力，照着急赶着上班的人们。大女儿是这匆忙人群里一员，骑着爱玛小电动车穿行在车流人流。嫁来前她就和丈夫商量好了，今年努力工作，加点班也可以，多攒点钱，为明年要个胖小子准备。和丈夫给娃想了好几个名字。要是儿子就从“逸轩”“逸云”“云轩”里选一个，要是闺女就从“若水”“若云”“若晴”选一个。新到工厂，厂里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她熟悉，她在心里默默回忆昨天工作练习，争取今天能自己独立上手操作。 就在穿过工厂门口的十字路口时候，一个24个轮子的大货车横冲过来，连人带车一下子撞了十几米远。一滩血，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声，送进医院抢救，眼看人不成了。 大女儿女婿和亲友们，担心吉利老两口受不了大女儿不成了的事实，都瞒着二老。 村里，赛龙婚礼如期举办，亲戚朋友们都到场祝贺。吉利夫妇和亲友们也不例外。按风俗，大女儿和女婿也应该来参加。女婿见到老丈人时候，老丈人耳朵上卡支烟，鬓角头发已经花白了，正替赛龙招呼着客人，发糖发烟。女婿眼睛一红，定了定神，走了上去，“唉，爸，你家闺女今儿加班来不了，派我代表来啦。” 吉利问，“不是一早就说请好假了么？咋又来不了了呢?” 女婿把编好的借口拿出来，“厂里临时有个重大事儿，离不了你家闺女，不放人。” 吉利说：“工作上的事儿是不能耽误。俺家闺女嫁过去大半个月，怪想她的。咱家小甜瓜熟了，赛龙婚礼结束了你给她带过去。给你爸妈也带点。咱自己种的，甜又香，俺闺女最喜欢吃。” 女婿强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，扭过身转过脸，说“哎哟眼里进沙子了！” 风吹进了眼，掀起浪，决了堤，任它淹没了脸庞。
